18.发轫
当初筹建共创公司，由秦奋带头启动，将几位凑在一起。吴志懂技术，象征性地投资几万，他还在外企做金领，因其好赌喝花酒，业余生活丰富，收入都上交老婆财政，在家装得老实温顺，典型的“妻管严”。
魏贤将积攒的几十万拎过来，他在台资做过仓管，因得罪上峰被贬，凉拌起来，郁郁不得志，勤勤恳恳干了十五年，期望公司炒他，按照劳动法赔偿个十来万，但公司偏不辞退他，当个闲人圈养着，让他心灰意冷。属于被公司打入冷宫的废人。
一年四万多薪水，十年四十多万，资本家就买断他的青春，都奔四了，还能晃几年？每月需按时交房贷，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紧凑，心底压抑。谁不想扬眉吐气地活着，而他的处境，在公司里如小媳妇，为了那点口粮，夹着尾巴做人。住的小区，认识不认识的人，车来车往，锦衣玉食，活得滋润，且不说小蜜换了几任，商品房储了几套，他只能跨着电单车，趁菜贩子快收摊前，掂量着买点儿贱价的小菜。城里还禁电单车，两眼鼓得圆，左顾右盼地防范，锁在单车棚，时常提防小偷惦记。被残酷的现实生活奴役，为生计奔波，他那残存的一点儿理想尚未泯灭，挣扎着出人头地，让自己和家人活得更有尊严，生活质量提高，上档次。经秦奋的游说，加入了这个创业的团队。他那份鸡肋工作照做不误，利用闲暇参与公司的建设。
吴志、魏贤、秦奋三人是十多年前的老同事，为解放几个家庭的经济，实现小资理想，义无反顾地结盟。正如《蚁民进行曲》所唱的：
起来，不愿做租客的人们，将我们的工资筑起贷款的住房。房价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开发商涨价的炮火，前进。
起来，不愿做外来工的人们，将我们的简历筑起应聘的长城。工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老板的炮火，前进。
还有位重量级的股东隆重登场——秦奋的弟弟秦斗，在一家集团公司上班， 靠着别具一格的手腕，几年卓有成效的钻营，从一名仓库的小搬运，爬到人们觊觎的职位——采购经理，这是超级吸金的大肥缺， 秦斗干得风生水起，淘得盆满钵满，在市区黄金地段，购置了二百多平的山水洋房，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成绩。
人是有追求的。采购是个高危的岗位， 对于老板来说，他属于弱势群体。万一哪天被开掉，将打他回原形，一觉醒来，回到70年代？未雨绸缪，他处心积虑安排“退休”后的养老计划。
当他探知秦奋蠢蠢欲动的想法后，牛气地说，这个大股东非他莫属，先砸几十万，不够的话再开口。有这位资本大鳄在后撑腰，秦奋怦然心动，更有底气。创业伊始，资金雄厚是求之不得的，何况秦斗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只投资，不掺和管理。”这打消了其他合伙人的顾虑，他们不了解秦斗的秉性。
公司瓜熟蒂落地诞生了，取了个吉利的名字：共创。秦奋作为发起人，当仁不让扛起大旗，做总经理。他们事先约定，魏贤管财会，吴志跟技术，秦奋总揽全局。秦斗歇在一边，
挂名法人代表。四条枪，斗志昂扬，准备精诚合作打天下。
浩瀚的大海，船，扬帆远航，一路颠簸，会遭遇狂风暴雨的洗礼，也许被恶浪摧残得支
离破碎；也许遍体鳞伤地抛锚；也许满载鱼获，或盛一舱的孤独落寞与夕阳，泊回港湾。做生意，在这苍茫浩大染缸浸淫沉浮，别指望能纯洁地抽离出来。英雄本色，都会挂彩。埋藏和折叠起尊严，在压力和焦虑里挣扎，战战兢兢度日，依赖希望，坚韧而苦涩地活着，为了选择而煎熬，这便是辛酸的创业之路。
万事开头难，但必须开头才有机会。走在前面的启蒙者，勇于开拓者，多数成为后来者的铺垫。笑到最后，需要体力和忍耐。
公司蹒跚起步，秦奋全身投入。在一次家庭聚餐中，秦斗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哥，你成天忙得晕头转向，凤莲从国外进修完，在家耍得无聊，将吉祥公司的业务转给她跟？”
秦斗生活富裕，他现在做的这份工，便是秦奋介绍的，先做杂工，扎实地做了三年，凭他自己的机灵和勤勉，步步升迁。
弟媳凤莲是秦奋的老婆翠花牵线撮合的，她从前在家外企做小职员，到美国短训几个月，镀金，风光地回来，下嫁给当时一穷二白的秦斗。之后她辞职去进修，学了半桶水，高不成低不就，后来在石歧步行街，租个铺面卖服装，倒贴皮，便关门大吉，一直在家赋闲。她性格有点儿古怪，妯娌间谈不拢，很少走动。
“我和你大嫂商量下。”秦奋没意见，兄弟谁做都一样，得说服翠花放弃这块生意。他们是吉祥公司在珠三角的代理商，翠花在操办，秦奋当甩手掌柜，她和客户的关系融洽，颇得他们的欢喜，业绩做得有声有色，每月收入可观。
“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精力有限，大嫂可去帮你，我打工的这家公司，做采购大几年了，常在海边走，哪有不湿鞋？老板明镜似的，这个岗位，你不想占好处，供应商不答应，设法塞给你，否则当你有想法，看不起他们，担心双方的关系不牢靠，下个订单就悬了。哪个老板是傻瓜？把我牢牢地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供着。我的小日子过顺了，但做得越久，越惊，担心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大老板明知我会揽回扣，他装糊涂，只要我不太贪，将各个部门的头服侍妥帖，不让人抓住小辫子，也就有惊无险，蒙混过关。再说我不是捞公司的损公肥私，这里有技巧，做得让老板开心、放心，我就也安心。”
俩兄弟一喝起啤酒来，酣畅淋漓，没个十来瓶，达不到状态。走马天下，纵谈人生，百无禁忌。
“如何做，一箭多雕？大老板瞅不出破绽；供应商甘愿孝敬；你能心安理得，笑纳这些灰色收入。公司的同僚们不给你穿小鞋，不向老板告御状，揭发你以权谋私。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对这个职位垂涎三尺？需要收贿的睿智！”
秦奋如坠云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何花招。
秦斗笑得灿烂，灌掉一杯，不慌不忙斟满，他故弄玄虚，卖起关子。
“不懂吧，当年在东北，我白混了？仔细琢磨其中的道道，在这个位置才坐得稳当，没人觊觎眼红，没人敢搬动你。这需要有胆有识，与众同乐，一起分享，能装！这是我多年的采购心得。哪像你打工，憨做，不动脑筋，钱送上门都不敢收，怕烫手。”
秦斗在短短几年中，从一贫如洗的搬运工，摇身一变，坐拥近百万的资产，出手阔绰，不得不让人惊叹，他谋财手段的着实高明快捷。职场上，翻云覆雨，爬到这个级别，已是人之翘楚。说得难听点儿，阴底巧取豪夺，表面还风光玲珑，不翻船，的确要有些过人的本领，堪称赚黑金的榜样。
狼有狼道，鼠有鼠道，任何成功都有理由。成功和失败，都需要付出代价。一席话，激起秦奋的浓厚兴趣。其中有何蹊跷？以便自己作借鉴，防患于未然。这行业里，有哪些不可
告人的潜规则？
19.黑金
“不可思议吧，举个简单例子。全国不断开连锁店，衣架不时需更新，算作消耗品，这个量大哦。公司指定用的款式，交到我这里。随便找几家衣架厂报价，筛选有代表性的三家：
最高价的甲，单价每支2.5元中间价的乙，每支1.5元；最低价的丙，每支1.2元；
附上各家样品，呈送给上级。这是采购流程。
其实，在挑选哪家入围时，我会约他们详谈，提前过滤了候选方，谁家能配合，才能进门槛，如同官宦门前的守卫，先要打通这道关节。
无论老板拍板哪家供应商，都是我囊中之物。
比方说：衣架的市场价是乙方的每支1.5元，价廉物美，合了老板的心意，那我约上乙方，不露声色地和他砍价，套对方的最低价。
几个回合杀价，乙方为了接下这个大单，会报出实价，其实衣架的成本，我早刺探清楚了，大约为每支0.8元，当乙方私下告诉我，每支1元可以接受，这时机会就来了。
采购单上的价为每支1.2元，我要求乙方按每支1元实收，多出的0.2元，算作我的茶钱。我没侵占供应商利润，乙方欣然同意，不过是将报价的水分挤掉，让他们不要太黑。
我的老板也高兴，每支1.5元降到1.2元，节省了0.3元，并且这个每支1.2元是市场的最低价了，有丙的报价单佐证。
我用心维护公司的利益，有功劳，没做损公肥私的勾当，也增加了个人的收入，我拿这笔报酬，当然问心无愧。
不要小瞧这几毛钱，每个月几万支，那提成就不少了。收到这笔钱，不吃独食，打点紧要的上级，不能直接送钱给他们，供应商送的礼品，不入眼的，转送给他们，小恩小惠，意思一下，重礼不能送，否则，将他们胃口喂大了；逢年过节，对方办红白喜事，包个稍有分量的红包炸。这类人不能太滥，最多两三名关键的，都是打工级别。
有的人不吃这套，装清高廉洁，不用理他，让他得偿所愿，平时他吩咐的事，打起精神办好，或他还未考虑周全的，提前替他服务到位，他有面子，省心，在老板那儿好交差，自然卫护我。
对下属，要保持适当的威信，不能让他们翘尾巴，眼馋这块肥肉，也想揩油，怎么镇住这些跟班？乖巧听使唤的，替他争取涨工资，他们胃口小，胆子怂。调皮捣蛋的，想从中插一杠，找机会让他滚蛋。有野心，垂涎这位置的家伙，毫不手软，坚决打压铲除。
从来不和下属称兄道弟，喝酒聚会，和他们保持距离，神秘感和距离产生美，产生威慑。让他们活得战战兢兢，生杀大权牢牢掌握在我这儿，对我毕恭毕敬，不敢马虎，至少表面上温顺听话，他们便不敢造反，不会出卖我。调教下属，恩威并重。
供货商那儿，我只收现金，他们额外送礼品，我转送给同舟共济的上级，和我穿一条裤子的同事，他们平时没人请客、送礼，挺寂寞的，我得感谢他们的积极配合，共同富裕，这叫分享。老板那儿，有点儿风吹草动，他们会替我美言，敷衍几句，至少不会暗中使绊，说长流短。上面的盖子捂密实。
供货商，什么鸟人都有，需好生对付。他们明明可多赚的银子， 白花花分流到我口袋，时间长了，不平衡，自然有不服气、打算盘的。如何驯服他们？
那些讲信用的、按时进贡的，就不说了。那些舍不得割肉打点的，磨磨叽叽表现不好的，就得调教他们。他们不急着收款吗？我慢腾腾给他申请，这个权限我有。就算俺手中捏着支
票，也悠着点儿给他，先敲边鼓，收到提成才给。如果对方还不醒目，佯装着健忘，想吞我
那份，俺当时隐忍不发作，示意手下，整理份质检报告来，退货，逼他缴械投降，没脾气，下次再不敢吝啬，忽悠我。遇到那种不知好歹、臭屁的，我就不采他的货，物色新的供货商。后面削尖脑袋想钻进来取而代之的海着呢，咱是集团公司，有的供货商，单供我们一家的货，就养活一大帮人，老板没几天就鸟枪换大炮。从前，灰溜溜蜷在出租小四轮过来，没两年光景，得意地开着几十万的靓车，请我吃饭，四五年下来，买地建厂房，如此炙手可热的买卖，谁会傻到和我赌气？只能怪他是瓜娃子。
我就修理过这样的人，双方谈妥了利润分配，他收到第一笔货款，没下文了。我旁敲侧击提醒他，他居然装憨，几千元的回扣，想捂在他兜里。我不吭声，第二份订单就成了太监，阉割！这个龟儿子晓得厉害，多次赔不是，这种黑吃黑的妖精，我绝不接触两次，太阴了。只要我在位一天，他的生意就与我们绝缘。他想投诉，门都摸不到。行贿收贿，也要讲诚信。收钱办事，办妥了，你放我幺蛾子，不埋单，这种人，良心被狗啃了，紧要提防这类二愣子反水，倒打一耙。学会保护自己。”
秦斗唾沫四溅，滔滔不绝，将他奋战在职场上的心得，当作下酒菜，解囊相授。他觉得，收这些钱天经地义，属于智取，从供应商的暴利中分一杯羹。他讲的有几分真？几分玩笑？还是从书上抄袭，趁着酒兴，拿出来吹嘘。鬼知道，但这些猛料，揭开了灰色收入的秘密，瞄准猎物，够黑、够狠、够准，这是发财的阴道。
“收钱不觉得愧疚？有没有怯过？”秦奋戏谑道。
“这是我应得的佣金，作为中介的辛劳费，和贪污受贿有本质区别！我让哪一方吃亏了？ 各取所需，都得到便宜，我不过是将利润合理地分配了一次。不让供应商随心所欲。”秦斗振振有词地诡辩。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相互寄生，互为宿主的谋利关系，不正是做生意的手段？光明正大地赚钱，真有那么难吗？
墨绿的啤酒瓶，敞着空空的肚子，落寞地竖立，杯中金黄的液体，泛起气泡，被秦斗大口吞咽，喉结上下蠕动，啤酒无声无息，滑进黑魆魆温暖的胃里，一股浊气翻涌而上，冲出口腔，一枚酒嗝生动地制造出来，挟裹着刺鼻的酒精气味，醉意阑珊。
是与非，谁能裁判？钞票上没写谁的名字，谁拥有了，她便嫁给了谁，供其使唤，她是人尽可夫的荡妇。不这样用心地浑水摸鱼，秦斗做杂工，勤扒苦做，也许能混个主管啥的，循规蹈矩，干到上年纪，被扫地出门，卷铺盖再谋活路。在路边摆摊当小贩，或当名光荣的地球美容师，看门拾垃圾的边缘人，一辈子还有啥指望？那点儿微薄的工资，买得起动辄几十万的商品房？只有望楼兴叹的羡慕！这种生存之道，是对还是错？是自愿还是被逼？秦奋无言以对。当我们还在纠结对错时，人家早就脱胎换骨，俨然已是成功人士。
风景在这里，也在别处。生活就是这么有意思，滑稽，富有戏剧性。当你还没想好，它已离你远去，昨天是昨天，一年、十年、二十年，仿佛是才逝去的昨天，一觉醒来，N年不见了，离得不太远，就在昨天。还不及后悔和看仔细，它们都走了。一生有三天，昨天属于记忆，今天又那么匆匆，明天那么迷惘。明天是今天的延续，昨天是凋零的今天。活在当下，活在路上，到底该如何把握今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