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形质合一
本书中构成论的范畴,就“构成”之字义而言似乎侧重于形式分析,这并不表示笔者忽视内容本质的地位。恰好相反,在构成论的理论建立中,笔者十分注意形质的关系,透过前五章的表述也实践了此一观点。
盖不论创作或鉴赏,一般认为文学内容本质必先于形式而存在,因此内容决定形式,形式表现内容。从研究的角度来看,笔者更要强调的是形式的本身就是本质的一部分。我们相信作家的语言特质、修辞习惯,都跟他的思考模式息息相关;意象的塑造、描写的习惯及叙述的方式,均同时反映了作者的品位;而结构的组合,亦可析出作家观物的态度与文化意识。是以,在构成理论建构的同时,笔者并不忽略形式与形式批评在呈现理念上的功效,所以在“修辞论”中要讨论修辞模式反映时代、地域及个人的文化色彩。
在“意象论”中,我们也可以注意到:比诸古典文学作者,现代文人与其使用约定俗成的意象系统,他们毋宁更喜欢创造自己的习用意象,乃至意象系统,不仅出现在一篇文章中,而且连续出现在各个篇章内,并因而获得读者与批评家的赞赏。其次,现代作家选择描写类型,在在反映他的时空背景及心理情境,例如30—60年代的散文作家,惯常以写真式或印象式描写撰文;80年代以降的新生代作家则开始使用魔幻写实式描写;而散文家喜欢用写真式、印象式描写,但诗人兼散文家则会用超现实式描写。若是小说家兼写散文,则其叙述必较丰富。若再进一步以个别作家而言,周作人习用“跑野马式”的形式结构,时常以议论为叙述内容,不注意文字的锤炼,呈现出来的风格乃自然冲淡隽永。余光中恰好相反,他主控散文的形式,充分利用形、音、义三者的功效,善于雕塑意象,工于描写,其风格乃精工浓烈绮丽。
散文尤其是“有我”的艺术,我们确实可以相信形式乃是显现理念的感性形象。因此,形式不仅是消极的、被动的,作为内容的包装器,它实际上可以积极而主动地为表现内容而发挥作用。从研究的角度来看,形与质是两个严密串联的观察层次,如果没有具体可分析的构成层次,主题及思想的论述亦将无法生根成长。
二、述作联立
现代散文的理论——不仅止于构成理论——的建立,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工作。在国外西方文学史中,散文一直不被承认为重要文类,自然不会有理论家为它建构理论。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中,现代诗与小说都一直普受理论家的关怀。只有极少数人注意散文,更少人关心散文理论的建立。
1988年2月傅德岷《散文艺术论》出版,堪称是中国大陆第一本为现代散文建构系统理论的专书不过傅氏该书研究对象也包括外国散文,有时兼及中国古典散文。。傅氏的理论源于中国古典诗文的理论,例如散文类型的划分、创作要素的归类等。其细节来自古典诗文术语尤为明显,例如形神合一说、情景融结、总绾收束、点睛升腾、断续、擒纵、伏笔、照应,等等。傅氏不仅能把古人之理论方法及术语引介出来,还能融入他自己的理论体系之中,堪称能“述”亦能“作”者。
但是,现代散文毕竟是现代人的产物,古典文论,已不敷当代散文使用。现代西方的理论适度的引进与使用,实是必要之举;可是,如何融合中西两方既成的理论,实非易事。中国大陆出版数套文学辞典,都是让中西术语各自为政。王向峰主编的《文艺美学辞典》索性把中西术语分开罗列;王庆生编《文艺创作知识辞典》虽然中西术语掺杂并列,但是一看就可判断其“血缘”,例如小说项下的“小说的悬念”“过场人物的描写”“小说的叙事观点”“人物对话的指示词”,等等,一望即知是“舶来品”,而像“烘云托月法”“草蛇灰线法”“横云断山法”“欲擒故纵法”,等等,分明为中国“古董”。
文学理论家甚少人有意把中西术语指涉叠复之处稍做整合例如张汉良曾撰《从意象看〈文心雕龙〉的摹拟说与表现说》(《比较文学理论与实践》第359页)即属于此一范畴。,更遑论针对术语、理论做通盘的贯通整理。笔者在思考《现代散文构成论》时,面对中西的诗文理论,自知才疏学浅,要整合之、贯通之,实是力有不逮。但是,窃以为在营建散文理论的时候,实应把前人已然思考的成果作为自己发展系统观的基础;也唯有站在前人以及当代中外文学理论的基础上,我们才有能力发展适合本土及当代的散文理论。如果因外来理论之格格不入,古典理论之貌合神离即废而弃之,因而造成散文理论“作而不述”的现象,或者坚守“民族阵营”,食古不化,此等闭门造车,勇气固然可嘉,但因根基薄弱,其建构之理论必然欠缺原创性与实用价值。所以,整合性的“述而作”乃是建构散文理论的应当途径。
三、体用兼赅
本书的构成理论属于后设理论的研究。笔者从事此项工作的方向,乃是以后设理论为体,以实际批评为用,期望使散文的初步理论具有较大的实用价值。也因此,不论中西文学批评派别及术语引入本书论述体系时,都直接纳入论评引证的范畴中选择使用,在书中仅做简要的介绍,冀望读者在阅读时能理解并能运用即可。
文学术语,如“意象”“结构”乃至“印象主义”“超现实主义”等不仅论者甚多,且意见分歧。但是,在散文的范畴内,它们都单纯化了。因为散文一向不曾涉入文学流派的论争旋涡之中。可是,创作者确然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引用各种流派的方法。例如魔幻写实式描写乃是从魔幻写实小说中援用而来,它源于20世纪40年代产生于拉丁美洲的小说创作流派,盛行于60年代,于80年代后期盛行于台湾文学界,其创作手法也被散文作者引用,“魔幻写实”已成为一个普通名词,因此,本书便直接在描写类型中建立“魔幻写实式描写”项。
笔者相信,任何文学理论的建立,都是为了使观念更清晰、文类的地位更稳固,同时给予创作与阅读更广大发展的可能空间。是以在建立“体”的时候,我们不必引经据典,绕口令似的搬弄典故、掉书袋,在散文理论建立的开创时期,树立具体而微的系统理论,毋宁较切实际。
在“体”的雏形建立之同时,为了便于诠释理论本身,本书直接选择散文实例做具体的分析,以便将理论直接现身并使用,使“体”实现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