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师面对面精品丛书：早恋

《与大师面对面精品丛书：早恋》是我国第一本触及中学生男女感情的长篇小说。作家通过几对早恋同学的故事，围绕着早恋风波而展开的不同的教育思想，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中学生对爱情天真、迷茫却真挚的向往，和他们对社会对人生的困惑与追求。

肖复兴，一九八二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曾到北大荒插队六年，当过大、中、小学的教师十年。曾任《小说选刊》副总编、《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报告文学集、散文随笔集和理论集百余部。《那片绿绿的爬山虎》等多篇散文被选入大陆的大、中、小学语文课本以及新加坡和香港等国家和地区的汉语教材。另有十多篇散文成为全国各地中考语文阅读试题和全国中学生语文能力测试题。
曾多次获得优秀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并荣获首届“全国中小学生最喜爱的作家”称号。

第一章 避孕套风波
第二章 谁能看日记
第三章 初识WC系列
第四章 少女的心事
第五章 吕咏梅出事了
第六章 “开除他俩？我不同意”
第七章 冰美人范爱君
第八章 电影院里的约会
第九章 叶秋月的日记
第十章 老师就能拆学生的信吗？
第十一章 和她去敦煌旅游
第十二章 《玫瑰》风波
第十三章 这算三角恋吗
第十四章 班主任的初恋
第十五章 谁来当班长
第十六章 钟林接到了她的来信
第十七章 哦，永远难忘十八岁的生日
第十八章 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第十九章 春游
第二十章 给我一双慧眼吧
第二十一章 青涩的果子
第二十二章 高考来了
《早恋》创作琐记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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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避孕套风波
1
上课前三分钟的预备铃声响过了，高二（5）班教室门口空荡荡的。
第一节是语文课。班主任容桂棠老师的课。她没有来。
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来。昨天，她就没有来。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显山显水。本来，个子就不高，这一下，越发显得矮，凸突的肚子，滚圆滚圆的，走起路来像企鹅，一摆一摆的，煞是费劲。要生孩子了吧？准是！备不住，昨夜里就熬不住，麻利儿地往医院里赶哩……
班上，起码有一半同学这样想。这一半同学恨他们的这位班主任。她不来上课，少听她唠叨，少见她脸色，更好，更自由。有的同学已经拿出其他课本或者作业本，有的同学拿出了《大众电影》、《健康顾问》之类的小册子，有的女同学索性拿出了钩针和毛线活……教室里，一下子热闹得像集市。
上课铃声响了。
容老师还没有来。没准就在这时候，她的小宝宝降生了呢！哈哈！看看她以后怎么教育她自己的孩子吧！她有的是法子！
这时候，坐在后排的游晓辉，从座位上跳了出来，噌噌几步，双手扶着两旁的桌子，荡着秋千一样跑到前面，几步就蹿到门口，“砰”地一下，把门推开了。
班长覃峻站了起来，问道：“游晓辉，你干什么去？”
“我？”游晓辉回过头，伸长了脖子，拧着眉头，故意做了一个鬼脸，“我去看看我老婆给我把儿子生出来没有！……”
全班哄堂大笑。
游晓辉很得意。他回身刚要往外走，教室门外已经走来一排老师，为首的是教导处邱老师，紧接着是石老师，后面跟着许多老师。游晓辉的笑纹凝固在脸上了。他知道大事不好。只要是邱老师或者石老师一来教室，保证没好事。
“游晓辉，又是你！上课时间怎么往外跑？”邱老师厉声问道。脸绷得紧紧的，像刷上了糨糊。
“我看看容老师来没来，都上课半天了……”
“算了吧，你是要饭的打官司——没的吃，老有的说！”石老师打断了他的话。一把把他推进了教室。他故意一摇三晃，像个醉汉一样回到自己的座位。
邱老师站在讲台桌前，石老师站在他的身旁，像个护兵。其他老师站在门口。邱老师人瘦个高，脖子又细又长，五十多岁，是学校的元老。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长脖鹿”，或索性简称“老长”。别看他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能把他单薄的身子摇三晃，说话可损得厉害。动不动，就把他认为不顺眼的同学叫到他的教导处，数落一溜够。他痛快了，你蔫巴了，算了事。
“他来，不知谁又要遭难。”同学们没敢言声儿，心里都这么想。
那位石老师，刚过四十岁，胖乎乎的，和邱老师站在一起，像是一对说相声的。他脸皮白白净净的，保养得极好。说话笑模滋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不过，同学们称他是笑面虎，谁都清楚，他和邱老师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对付学生罢了。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石头”。石头一来，不是把你砸破，就是把你砸起个大包。
同学们都眼睁睁望向前面站着的这些老师。最近一个阶段，教导处对高二（5）班格外“关心”。不用说，这都是班主任容老师汇报的功劳。看样子，要重点抓抓哩。
其他老师都认识，唯独一个男老师没见过。他三十岁左右。兴许还不到三十岁，但面相显得老，头发蓬松，显然没经过梳理。胡子刚刚刮过，不过下巴青青的，显得格外愣，愣得刺眼。他的眼神略显疲惫，似乎昨天熬了半夜，精气神儿蔫蔫的，眯缝着一双细细的眼睛，不知是在发困，还是以一种瞧不起的藐视的样子，在看着这些陌生学生的脸。
老长伸长了脖子。脖子像按上了转轴，迅速地转了一个扇面形的弧度，把教室扫了一遍。他立刻发现有两个座位空着。
“怎么有两个人没来？是谁？”班长覃峻站起来回答：“苑静和梁燕燕。”
“又是她们俩。请假了没有？”
班长没有回答。
老长问苑静座位旁边的同学：“你知道她们为什么没来吗？”
那个同学站起来，摇摇头，低下头，又坐了下来。
“游晓辉，你知道梁燕燕为什么没来吗？”
老长又在大吼。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游晓辉。游晓辉和梁燕燕并不是同桌，但他们两人的关系，全学校都清楚。不仅上学、放学常常一起来，一起去，就是看电影，也要千方百计地把票换成挨在一起的座位。那热乎劲儿，真比大街上搞对象的还要厉害。自然，大家明白老长为什么要这样严厉地问游晓辉。游晓辉，没少被老长提拉到教导处去“过堂”。他尝过老长的厉害，自然，老长也尝过他的厉害。他不是盏省油灯。
他连站都没有站起来，歪着脑袋，撇撇嘴，说道：“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没来！她又不是我媳妇！”
……

《早恋》这本长篇小说，是在1985年的夏天写的。转眼28年过去了，当年读过这本书的读者，当时是中学生，现在都已经人到中年，已经成家立业，有的人的孩子都到了当年他们读这本书的年龄了。
前些日子我到山东，碰到几位中学里的老师和校长，聊起天来，还说起当年他们读这本《早恋》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们还是校园里的中学生。上个月底，在珠海遇到一位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父亲，说起他的女儿读高中的时候，他开明地给孩子买了这本《早恋》，推荐给她读，女儿相反没有什么早恋，很理智聪明地处理了那个年龄时男女同学之间懵懂的感情问题，更加认真读书，如今在美国攻读生物学的博士。
无疑，28年之后遇到当年的读者，让我感到格外的欣慰。我不认为这本书写得多么的好，但在28年前，正值国家的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兴，各种思想纷至沓来，早恋还真的是一个禁区，被一些老师和家长视为洪水猛兽。而正处于青春期又恰遇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学生，他们的思想和感情以及心理，都需要这方面的文学作品给予他们以滋养和宣泄。《早恋》这本小说，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它的出版，命中注定不会一帆风顺，甚至有了书稿在印刷厂印制之中，因有人告状而被迫停机的波折。本书初版时，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和责编吴光华先生，给予了这本书极大的支持，是他的据理力争才使这本书得以出版，首版印制八万册，是个不小的数字。特别要感谢吴光华先生，为了这本书的出版，他和出版社的领导吵翻而被穿小鞋多年，受了不少委屈和不公正的待遇。同时，还需要说的是，、当这本书处于非议的漩涡的时候，首先关注这本书的是评论家、原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和我素不相识的洁泯先生，在文汇报上率先发表评论文章，给予这本书以极大的支持。此后，很多评论家写出的评论文章，也都让这部长篇小说得到道义和文学方面相应的支持，让我感到格外的温暖，至今难以忘怀。现在想起28年前这些往事，年轻的读者会感到有些小题大做，甚至是天方夜谭。但对于我，回想这些啼笑皆非的往事，仍然对吴光华先生充满了感激之情。
此后，这本书一版再版，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和理解，此次这本书由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再次出版，对于出版社和责编于胭梅女士，我一样心里充满着感谢之情。
特别应该再补充一下的是，这本书在收入“北京长篇小说丛书”的时候，请已故老作家汪曾祺先生题写的书名，显示了一位老作家对于晚辈以及更年轻一代的感情。如今，28年已经过去，但往事不该如烟而逝，记住这些给予这本小书理解与支持的人，不仅为表达我的感情，同时，更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留下的影子和轨迹，看到时代真是发展得非常迅猛而不可阻挡。
《早恋》写作之后，我又写了长篇小说《青春梦幻曲——一个女中学生的日记》、《青春奏鸣曲》，合为长篇小说“青春三部曲”，以及《和当代中学生对话》、《和当代中学生通信》等几本书。之所以能够写出这样几本书，和我的教师生涯有关，在小学、中学和大学里，我教过整整十年的书。在写作这几本书的过程中，我常常到中学校园里去，和中学生有过广泛的接触。那时候，他们把他们的日记、同学之间的信件以及他们自己办的刊物，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给我看。没有这样的生活，《早恋》和这几本书是写不出来的。任何写作都是这样，自己的生活的难忘经历，生活的第一感受的敏锐，生活的直接素材的丰富，都是写作之前必备的基础，这是一个常识，并不深奥复杂。尽管我们的时代和文学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但这样的一点基本的常识，在任何时代和任何文学中，都是恒定不变的。
想起这样的创作过程，对生活，对曾经给予我过帮助的同学、老师以及读者，我心里充满温馨和感激，这是在我所有作品创作中的绝无仅有的经历。记得去年的中秋节，一位当年读过《早恋》的读者，从常熟来北京出差，带来满满一筐她家乡阳澄湖的大闸蟹来看我。28年前，她只是一个16岁的江南小姑娘，在读初三。和有些反对看《早恋》的老师不一样，她的老师向她推荐了这本当时引起波动的《早恋》。大概书中的内容和她那时年龄的心情很吻合，她读后很激动，给我写来了第一封信。就这样，我们竟然通信整整16年。16年来，我们一直坚持着最原始的手写的通信方式，让我自己都觉得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去年中秋节在北京的意外重逢，让我忽然想起，忘记了是从哪一年秋天开始，桂花开时，她开始在信中夹一些桂花寄给我。但肯定是她迈出学校大门走到工作岗位她长大以后。那是她那种年轻的年龄里才有的浪漫之情，更是如今生活中少有的浪漫之情。从那以后，每年江南桂花盛开的时候，她都不会忘记寄给我一些桂花。那花香很是浓郁，未拆信封，便香透纸背，弥漫四周了。而这一次来北京，她带给我一罐她自己用桂花酿制的糖桂花，往事和岁月，便都融进在这三秋桂子，一片秋色之中了。
有时想想，自己都觉得这是一桩非常美丽的事情。这是写作给予我的额外馈赠。也许，就是这样的对学生的一种天然的感情，让我能够理解他们，深入到他们的内心中去，和他们成为了可以交心的朋友。在和他们的交往中，我越发地感到作为新一代的中学生，面对新的生活的时候，除了学习考试方面的压力之外，他们的思想感情上的困惑、迷惘和追求。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对异性感情的产生，是很正常的，是一个孩子青春的觉醒。“早恋”一词，含有我们时代转型期特有的含义，其实，感情的萌动与萌发，无所谓时间的早晚，就像花开一样，到了季节就要开的，不让它开，是不正常的，是违背客观规律的，不可能让学习这棵大树长大之后，再让这朵花开。这常常是我们做师长的误区，我们应该更充分地了解孩子，尊重他们的感情。《早恋》，就是这样一部关于情感方面的书，而感情始终是创作的核心，没有对学生真诚的感情，只是居高临下的说教，便不可能写出来。罗丹曾经说过的话“艺术就是感情”并没有过时，在写作中，我重视这种感情的因素。如果前面说的生活是《早恋》写作的基础，感情便是它写作的血脉。任何一种写作，都无法离开这样两种条件，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可爱的同学们帮助我创造了这样的条件，让他们的感情激活我早已经不再年轻的感情，让他们的血脉在我的小说中流淌。
说心里话，当我重新读了一遍《早恋》，我为自己28年前能够写出这部小说，感到奇怪，我在问自己：现在我还能够写出来这样的小说吗？真的，我竟然为自己而感动。为我的小说，也为我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那一段生活和情感。
谢谢28年前曾经读过这本长篇小说的老朋友。谢谢28年后读到这本长篇小说的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