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情的疑问
1. 师弟的遗物
公元2013 年5 月28 日，是一个平淡的日子。不过，当时钟时针指向晚上九点的时候，这个日子永久固化到了文兴国的脑海里。
那天下午，不是春风和煦、风和日丽，也没有大风骤起、小雨淅沥。望着窗外，阴沉沉、灰蒙蒙的，似雾非雾，似云非云，雾霾遮住了阳光，只见天、地、人一样灰色。
兴国坐在办公室，正为是否辞去经济学院院长职务烦心。第一把交椅总是让人惦记，看客心中觊觎，坐者忐忑不安。如果不辞职，和院书记又合不来，他们一派的势力不弱，天天折腾点儿事，争来吵去，再干下去属于找不自在。
兴国正在努力说服自己：自己本不善于行政，搞点学问，带好自己的博士生、硕士生，图个轻闲，悠然自在，何乐而不为？
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环顾这敞亮的办公室，回顾这几年的辛勤付出，甩手不干还真有点儿不忿。院长这一职务虽仅是一个大学里的中层干部，不算什么官儿，但还是有点特权的，至少接待个亲朋好友，不用自己掏腰包了吧。自己虽不信奉“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外财不富”，也不是冲着特权而贪恋一官半职，可有了职位，在社会上就有了头衔，面子上好看，在别人眼里算是成功人士……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院里给他送包裹的。收发员把包裹递过去时，兴国瞟了一眼地址，是S 市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应该是他读研时同届同门师弟刘记安寄的。搞什么鬼，事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神神秘秘像有什么大事似的。
兴国当时并不在意这包裹。他知道这是师弟的一贯作风，表面上沉稳理智，内心却藏着一团火，时不时还给人弄出点小惊喜来。用手摸着也不像什么贵重的礼品，先放这儿吧，晚上回家再处理。
喝完应酬酒，放在平日，兴国会拐弯到灯红酒绿的地方活动活动，可今天醉得有点闷，身上有些乏，便让司机径直往家开。在夜幕中穿行，他似乎感到低俗的人性在黑暗中窜动，有身份的人在干着白天不方便做的事，这也是过去的自己。想想当教授的威严，坐在主席台上的庄重，与后来的猥琐相比，不知哪个是真我。
前面一辆自行车突然横穿马路，一个急刹车，兴国的身子猛然俯冲了一下，一只手下意识摁在白天记安寄来的包裹上。这时他突然想起师弟，正好先打个电话骚扰一下，看这小子在哪儿花天酒地呢。连拨了三次，都是无法接通。怎么回事？这时，他感觉似乎有点什么事要发生，就让司机开快一点儿。
到家后匆忙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封信、一摞日记和一些手写的资料。好奇心猛然上窜。当他把信打开，读到以下一段文字时就彻底惊呆了。懵懂时，听乡亲们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时我想象的人生是，要想活着，身上必须背个拾树叶用的篮子，不停地往里面装钱，装满了就不会死了。慢慢长大了，老师给我们讲，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让我认定，一个人必须干出名堂，拥有了身份地位，才算没有白活，于是一路上一直往身上挂奖牌奖章。人到中年，在芸芸众生中胜出了，周围堆积了无数件必须要办的事，人情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还美其名曰责任。就这样在人生路上走着走着，感觉身上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无力升天了，那就下地狱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在那里了。
顿时，几页信笺、一摞日记仿佛顺着时间河流漂来的悼亡流灯，让兴国心灵河岸的长草在那夜阑人静时的灯光中起伏不定。信和日记摊开在他的书桌上，带着遗物特有的凝重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人们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这话千真万确。文兴国与刘记安读研究生时同窗三年，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聊在一起。他们做事沟通，如果一方说出几个字，就知道对方下面要说的话，甚至知道全部要表达的意思。甚至很多时候语言都是多余的，彼此之间一个细微的动作表情，都能相互心领神会。当时在学校，同学们戏言他俩是同性恋。别人看到的只是他俩形影不离，却不知心与心的交融更是世间难觅。那种思想沟通如春风沐浴，雨露滋润，真是一种极品享受。现在好多人都称有很多朋友，其实只不过是多认识几个人，在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或进行利益交易而已。没有思想的契合，没有相互的理解，只能称为熟人。从这个角度说，他们两人是此生难得的心灵挚友。
研究生毕业后，在一起的时光成了美好的回忆。正像人们常说的，大学是友谊的最后一站。文兴国走的是学术之路，在大学当教授，刘记安在当地商界也算是个人物，彼此距离越来越远。
从事职业不同，在喧嚣扰攘的俗世里，各自都忙着不知道该不该忙的事，两人的联系也变得时断时续。不过，每当他们苦恼时，都会相互倾诉一下，虽然听起来那些话是云里雾里，彼此都不会深问，这是不需要知道缘由的心理发泄。兴国当上经济学院院长后，不停地开会、接待、应酬、托关系办事，忙得不亦乐乎，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与记安通电话了。兴国突然觉得烦了，跑着跑着累了，该停下来了。没有想到，他刚有这种想法，像师弟这样一个执着于追求事业的人，却比他收得更彻底。这封绝笔信像一片铅灰的天幕，笼罩着兴国的心灵。兴国想逃出来，却动弹不得。夜幕下无眠，他不停地追问，难道师弟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兴国突然想起看看师弟遗书的日期，没有开灯，借着手机的光亮，看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信上落款日期是2012 年11 月11 日，而接到信的日期是2013 年5 月28 日，中间竟差了半年多时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师弟对自己开了个玩笑？
2. 探究真相之旅
第二天，终于等到了九点半。兴国开始按照已经列好的名单，一个一个向在S 市的同学打电话，想从他们那里获悉这只是师弟给他开的一个玩笑，是一场虚惊。
兴国先给睿敏打电话。她与记安是老乡，又学同一个专业，在学校时俩人来往比较多，应该知道内情。兴国向她打听师弟最近情况。她很吃惊地说：“你不知道呀？！昨天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我想着你俩在学校关系那么好，应该会参加。”听完这些话，兴国心中抱着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他的师弟真的不在了！为了弄清情况，他继续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回答道：“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听到，因突发脑溢血医治无效。我想，可能他婚姻一直不是很幸福，心中郁闷，时间久了，肯定会得这种病。”放下电话，兴国感到很纳闷。究竟是自杀还是因病医治无效？接着，他给唐濉缘打了电话。濉缘与兴国同届，但不是一个专业，毕业分配到行政部门工作，信息可能会多一点。
等打通电话后，只听濉缘说：“你小子一百年也不打个电话，来S 市
了，还是有什么事？”
行政机关的人总有优越感，好像一联系他们，就是有事相求。放下这一丝心中的不快，兴国接着问：“你知道我师弟咋就不在了吗？”濉缘漫不经心地说：“他呀，有命挣钱没命花。咱们这届同学中就属他有钱，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天天花天酒地，不知道伤害了多少青春少女，加上费心劳神，身体会好得了？平常别把钱看得太重，保重身体要紧呀。命没有了，钱留给媳妇了，媳妇早晚会跟了别人，别人不费劲儿就当上了富翁。身后一切都归了别人，忙碌一生都是给别人干的。看来人得想开点儿，别跟自己较劲儿……”然后胡扯了几句完事。还是找个老实一点儿的问问吧。兴国又给李歉打了电话。李歉是农村学生，平日很少说话，属于老实人。毕业后在一家公司工作，凭着专业知识混进白领阶层。
当兴国问起记安时，李歉倒带点儿惋惜还有少许的羡慕说：“昨天遗体告别仪式很隆重，有头有脸的人都到场了。年纪轻轻能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把公司经营得有模有样，也不枉此生。只可惜走得太早了。”
或许再问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说法和态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师弟人确实不在了。究竟是自杀，还是大家说的因病死亡呢？难道富人的死因也是秘密？兴国这样瞎想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兴国努力从师弟留下的日记里寻找答案。读着每一行文字，背后的故事就浮现在眼前，尘封多年不愿打开的记忆，老是在脑海不断地闪现。
兴国始终走不出他师弟留下的文字，本打算把日记原原本本公布一下，加上他现在对社会生活的理解予以注释，展示一个人的真实命运，反映所处社会的观念，标识出人生的雷区，希冀避免更多悲剧发生。
冷静后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每个人有不同的生命态度和生活私密，如不少白领、富翁、高官等所谓成功人士，表面上很光鲜，内心可能一片荒芜，不能轻易示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局外人不应过多置喙，不轻易碰别人的生活，这是一种尊重。就像记安的死因一样，外人很难知道，更何况人都不在了，还是让他的灵魂安息吧，于是，兴国就把日记封
存了起来。
放暑假了，百无聊赖。兴国突然想到师弟走了，作为他心灵的挚友，应该为他做点什么，至少应该看一看他的母亲，安慰一下她老人家。谁知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兴国踏着师弟曾经走过的足迹，似乎重新穿越了“一大二公”计划经济和追逐利益最大化的市场经济两个时代，越探究师弟与世长辞的真相，越颠覆自己的传统观念，越坚信社会观念与个人命运之间存在重大关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