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游情书：因为太美，一定要说给你听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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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托为什么能改变之前人物画没有表情与喜怒哀乐的风潮？
苏巴朗如何表达新时代思潮激进尖锐的考验？
新圣母福音教堂有着怎样的建筑地位？
圣礼拜堂的拱顶有着怎样的寓意？
从帕多瓦、塞南克、马德里、德累斯顿、阿维尼翁、佛罗伦萨、巴黎、不莱梅到克林姆的《拥抱》、席勒的《家庭》、维米尔的《穿蓝衣服读信的少女》等26个触发思绪的旅行地与艺术品，《欧游情书》的作者谢哲青以文化漫游者的身份，引领读者一起走入欧洲的教堂、城堡、花园、遗迹、宫殿、墓园、药局，以具共鸣的方式，来讲述神话、艺术、历史、文学故事，介绍文化上的欧洲。

谢哲青，伦敦亚非学院考古学和艺术史双硕士，曾任大英博物馆、伦敦国家艺廊研究助理、佳士得拍卖会策展人。回台湾后担任许多大型艺术文物展顾问及代言人，长期固定举办各类文化艺术讲座，皆场场爆满。被誉为青春版蒋勋”、“闪亮的艺术说书人”。
担任《关键时刻》《SS小燕之夜》《康熙来了》等节目的嘉宾，近年来人生转弯，迅速蹿红于电台及电视圈。目前主持《WTO姐妹会》《阅读青旅行》《青春爱读书》及《飞碟晚餐》等节目。

序
1意大利·帕多瓦
从神到人的转折点：乔托与史格罗维尼礼拜堂
2 法国·塞南克
漫漫长路的小停顿：塞南克修道院
3西班牙·马德里
苏巴朗没有说破的阴暗现实：羔羊的隐喻
4意大利·佛罗伦萨
用嗅觉疗愈生命：新圣母福音教堂药局
5法国·巴黎
透过光，我们与永恒对话：圣礼拜堂的天堂之门
6法国·尚蒂伊
阅读一种纯真的向往：尚蒂伊堡的豪华时祷书
7意大利·那不勒斯
用回忆打造的宫殿 ：圣塞维罗礼拜堂
8法国·巴黎
对生命的迷恋：蒙帕纳斯墓园
9意大利·威尼斯
当凤尾船划过：安静沉着的世故
10德国·德累斯顿
强力王奥古斯都的巴洛克珠宝：梦，总在遥远的他方
11法国·凡尔赛
皇宫里的小农庄：自欺欺人的幸福
12法国·阿维尼翁
教皇新堡酒庄：爱情的滋味
13荷兰·阿姆斯特丹
读信的蓝衣女子：寄一封思念给你
14意大利·罗马
阿波罗和达芙妮：爱情的执念
15奥地利·维也纳
克林姆的《拥抱》：一瞬的幸福
16奥地利·维也纳
席勒的《家庭》：最哀伤的全家福
17奥地利·维也纳
普拉特的大摩天轮：沉默而持续地前进吧
18挪威·奥斯陆
维格兰雕塑公园中的父与子：石头般的坚定温柔
19丹麦·哥本哈根
蒂沃利公园：一场隔绝现实的欢乐梦
20丹麦·欧登塞
安徒生的屏风：点亮梦想的小火光
21德国·不来梅
到不来梅当个乐师吧：小人物狂想曲
22葡萄牙·里斯本
里斯本的老电车：时钟之外
23俄罗斯·莫斯科
莫斯科的地下宫殿：不见天日的自由
24比利时·布鲁塞尔
人类激情圣殿：以死歌颂
25德国·汉堡
雾海里的漫游者：仿佛就在指尖的永恒

阿波罗与达芙妮
爱情的执念
意大利·罗马
如果没有这把钥匙，将我的心锁打开，我就不能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这把钥匙就是贝尼尼所创造的《阿波罗与达芙妮》（ApolloandDaphne）。
这座雕像收藏在罗马的波各塞美术馆（GalleriaBorghese），是我心目中，巴洛克艺术最极致的表现之一，贝尼尼将冰冷生硬的大理石，化为《变形记》中最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将时间冻结在神话里最具张力的一幕。
我喜欢各式各样的故事：神话、寓言、传奇、童话……这些故事，来自人们对生命经验共同而直接的感受，每个故事都是一张又一张的心灵地图。远行归来的旅人带回了令人惊奇的见闻，通过故事，我们与世界产生了联系，每一篇故事也都是聆听者内在的冒险。这些故事，让我们得以触及抽象的“永恒”，以及世界不言而喻的真相。
奥维德的《变形记》，就是一本隽永且充满趣味的故事集。奥维德搜集了古希腊与罗马神话的精华，从天地初开写到罗马帝国的奥古斯都继位为止，《变形记》可说是古典拉丁文写作成就的第一座高峰。奥维德笔下的众神，与我们没有太大的差别，具有凡人的欲念与缺陷，每个故事都穿梭在优美的文字与音韵之间，情节生动有趣。整本书以“变形”为主题，透过“变形”来表达天地万事万物不断变化的道理，进一步深入地解释“万事万物都在变易中形成”的哲理。
阿波罗与达芙妮，是《变形记》中，我最喜欢的桥段之一。
达芙妮，是追随月神戴安娜的宁芙仙子（Nymph）。宁芙仙子不是女神，比较像是精灵或仙女。这群少女终日在山林水泽之间嬉戏游荡，向往自由与独立，并且立誓像戴安娜一样，一辈子守身如玉，坚定地拒绝异性的追求。达芙妮不只拒绝了俗世的男子，也不喜欢任何一位超凡的天神，她拒绝所有追求者的求婚，即使对方英俊又杰出，也无法打动她的芳心。
“让我像月神一样吧！”达芙妮每次无情地回绝后，就头也不回地奔向森林，继续过着任性逍遥的生活。她的父亲是掌管世界江河的神祇珀纽斯（Peneus），这位宅心仁厚的老人，偶尔会略带心疼地，轻轻斥责心爱的达芙妮：“女儿！你欠我一个女婿。”或者是可怜兮兮地说：“难道我注定没有外孙吗？”达芙妮看着父亲的失落，也只是报以俏皮的笑容，然后又一溜烟地消失在森林古老的浓绿之中。
话说，有一天，阿波罗满脸骄傲地对着张弓拉弦的丘比特说：“小鬼！干吗拿着大人的武器！这副弓箭挂在我身上还合适些……你的火炬可以点燃情焰，挺好玩的，这样你就该满足了，不要不自量力，妄想抢我的光彩！”
面对骄傲的太阳神，丘比特丝毫不退让，不服气地回答说：“阿波罗，你的箭或许可以征服万物，我的箭却可以征服你！凡人如何屈服于神，你的荣耀就该如何屈服于爱情。”说罢，丘比特展翅高飞，从袋中抽出两支箭，一支箭头是闪亮锐利的金镞，用以点燃情火，另一支则是扑灭情火用的钝头铅镞。小爱神用铅箭射中达芙妮的那颗固执的心，金箭则深入阿波罗傲慢的骨髓。
阿波罗对达芙妮的激情犹如天雷勾动地火，他对这位充满野性美的少女一见倾心，达芙妮却对婚姻、爱情愈发的恶心，毫无憧憬。贵为预言之神的阿波罗，这下对自己的未来失算了，熊熊的爱火焚烧着他的心，太阳神却只能怀着满腔炽烈的情欲，靠无情果充饥。
脂粉未施的达芙妮秀发披散，垂覆在肩膀圆柔的曲线上，迎风飞扬的发丝只用一条朴素的绢带系着，简单得甚至有点邋遢。在阿波罗眼中，她却迷人极了：“如果她衣着华丽、发型整齐，将是何等的美丽呀！”这个念头像火焰吞噬干柴般猛烈燃烧，阿波罗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他动身追赶，达芙妮看见阿波罗突然靠近，仓皇地转身逃跑，速度比疾驰的风还快。
阿波罗一面追赶，一面喊着：“别跑啊！”他呼唤着达芙妮：“停下来吧！珀纽斯的女儿，看看我是谁！亲爱的达芙妮，我求求你，跑慢一点儿啊！我不是粗鲁的乡下人或牧童，我是德尔斐的主人阿波罗啊！”
达芙妮吓坏了，拼了命地向前奔逃，甚至比起过去逃避任何男子都还要惧怕；阿波罗却在爱的鞭策下加快脚步，紧紧地追逐着她。达芙妮被恐惧驱策，阿波罗则怀着爱情的希望直追，她感觉到阿波罗呼吸的气息就在耳边，达芙妮精疲力竭、两脚发软，眼看着就要回到树林了，她看见父亲的河流，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量，向身为河神的父亲呼救：“救救我！亲爱的父亲！如果河水有灵，将我变形吧！化解我天生丽质的身材与容貌，把它毁了吧！”老父亲心痛地完成小女儿这仅有的一次请求，话才说完，达芙妮随即感到四肢麻木、沉重，双足在曾疾走过的土地上扎起了根，树皮渐渐将她包裹，枝丫从她的双手向天空伸展，树叶在她的秀发间萌发，她变成了一棵月桂树。唯一没变的，是达芙妮的丰采。
虽然达芙妮化成了树，阿波罗依旧深爱着她。他伸手抚摸树干，还感觉得到那新生树皮下悸动的心，阿波罗紧抱着树枝，仿佛那还是达芙妮温暖的
双臂，他吻向树身，树竟然往后退缩。阿波罗不禁悲叹道：“既然你当不成我的新娘，就当我的圣树吧！胜利者将用你的树叶编织成荣冠，戴在头上。我的荣耀你都能分享。无论是人们的歌唱或是故事，阿波罗与月桂树将永不分离。”
美丽的月桂抖动着新生的树枝，摇曳着树冠，仿佛点了点头，默默接受了阿波罗的承诺。
在贝尼尼巧夺天工的斧凿之下，达芙妮眼神惊恐、嘴型微张，表现出优雅却又无与伦比的戏剧性。巴洛克风格的雕塑，是没有所谓的“正面”，从任何一个角度，我们都可以欣赏到不同的姿态。假使，我们顺时针绕着雕塑慢慢观赏，就会目睹达芙妮由少女变身成树的恐怖过程。这是贝尼尼天才的设计，由脚踝开始，树干的皮逐渐向上包覆，在虚空中挥舞的手指则长出树叶，可想而知，达芙妮身体的其他部位也正在变成月桂树。在达芙妮畏怖至极的脸庞之旁，阿波罗俊美的脸上则满怀激动与失落，他的双眼流露出年轻生命面对爱情时，那种非理性的幻想与憧憬。阿波罗攫住达芙妮的左手，按在新生的树皮之上，那粗糙、坚硬的拒绝，透过阿波罗震惊的表情，如刀般划在我们的心上。我想，若非达芙妮已变成一棵树，早就被阿波罗紧紧地拥在怀中。
在《阿波罗与达芙妮》这件作品中，我深深觉得，贝尼尼不是艺术家。他根本就是个魔术师，不但让石头有了欲念，也让石头有了绝望的情绪。
在这座雕像上，我看见了“执念”。一种化不开的蛮横与纠结。是阿波罗的“执念”，也是达芙妮的“执念”，而正是这种执着，导致了无法挽回的绝望。
或许每个人在一生中，都可能经历些难以释怀的伤痛，那些数以年计的时光，我们失去了笑的能力，将自己关在阴冷的地窖中，日日夜夜，舔舐着破碎的灵魂。贝尼尼的这组作品，让我们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见了阿波罗如何用爱情铸成牢笼，他一心一意地要将达芙妮关进这个牢笼之中，爱好自由的达芙妮，则用尽生命逃离，情愿变成一棵没有感情、没有血泪的树。他人的离开可以有千百种理由，也许根本无关对错，但我们总会陷入反复的自责、怨恨、自我否定或否定对方之中。
那不只是囚禁对方的牢笼，也是囚禁了自己的牢笼。
被金箭射中的阿波罗，他眼中的爱情其实是一种迷信，这种迷信是很可怕的。爱，既是创造宇宙的起源，也是毁灭的根源。如果爱令人绝望、让人失去自由，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好好思考，我们需要的“爱”究竟是什么？我们想要给对方的是什么？对方是否真的能理解、接受？那是对方需要的吗？
看见阿波罗与达芙妮以这么触目惊心的方式来终止一段关系，我心头的纠结顿时释怀。那是一把钥匙，转动之后，就可以通往另一个世界。
一个无人知晓，却值得我们继续奋斗、前进的未来。
……

序
从寂灭之城开始的旅行
那遗留给我的幸福，回来吧！我的真爱。
暮色沉落林间，你是天光，你是白昼。
心倚着心不安地跳动，飞升的希望，迎向天空。
是啊！一首悲伤的歌。
一首诉说真爱的歌，一首终必死亡的歌。我知道这首歌。
年轻岁月里，我经常听见它，于那更美好的岁月里。
这歌还有一小段，我还记得吗？
尽管忧虑阴沉地前来，回来吧！我的真爱。
以你苍白的脸倚近，死亡无法使我们分离。
若有一天你不得不离开我，请相信：
死后一样有来生。
——科恩戈尔德《死城·我永恒的幸福》
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死亡与瘟疫中黯然落幕，数以百万计的生命在烽火前线，在狼烟外围失去光明。自私的政客与伪善的上层资产阶级，是这场连年兵祸的元凶，年轻的人们带着失落与绝望，从废墟中站了起来。他们用愤怒表达生活中的不满，用咆哮取代内心的哭号。这股烈火，一路从绘画、拼贴、雕塑、诗歌延烧到音乐。科恩戈尔德，这位来自奥地利与捷克边境的年轻人，这位岁的天才，谱下0世纪最出色，也最神秘晦涩的歌剧《死城》（DietoteStadt）。
科恩戈尔德笔下的死城，是法兰德斯的布鲁日：死去的、一息尚存的、带着怀想的与失忆的，终日在这座迷雾不散的城市中流连、邂逅与道别。对我而言，布鲁日太热闹、太活泼了。我非常喜欢科恩戈尔德，却总觉得布鲁日与我心中的死城有距离。于是，我离开这座北海畔的水上小镇，来到地中海岸边古老的废墟，终日徘徊漂荡，纵使是在地阔天清的日子里，这座古城也像是被蒙上一层氤氲，让所有的故事变成可能。古城拥有的不单单是流逝的过往，更是现在与未来。在此，时间不断地凝缩又抽长。这里，才是我心中的寂灭之城。
公元79年8月24日上午10点到下午点，意大利南部的维苏威火山爆发。猛烈的喷发，挟带着灼热无情的火山灰、高温碎屑，以及数以千万吨计的熔岩，将附近原本活跃的城镇瞬间凝固，在米深的火山灰下，世俗的荣华与惊恐，瞬间化为矿物，进入永恒。从那天开始，城市的名字在地图上被抹去。在这片平缓起伏的丘陵上，人们任凭野蓟与葡萄藤蔓生，渐渐地，大家开始遗忘这座城市的名字，而称它为“西维塔”（lacivita），意思是“城市”。一个没有表情、没有特色的名字。一千年过去了，随着考古发掘，这座城市又有了生命。今天，庞贝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构造完全与当年繁荣时相符的城市，它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而许多古罗马城市的形式规模都已改头换面。庞贝的街道完全是棋盘方格式地纵横交错，黑土与石灰岩构筑的两道护城墙，依然顽强地守护着城市，界定着生命与死亡的分际。街面铺有多边形的石块，它们完全是东西走向，这是正宗的古罗马传统。
漫步于千年前的繁华大街，穿梭于当年的酒吧、澡堂、市集、面包铺、青楼之间，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受，古代生活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眼前，连面对死亡的恐惧也是如在目前。我在颓败古城中寻找的，不是生命的欢乐，而是伤感的氛围。
你问我，出走的原因。我想了想，说不出话来。
某年某月，我和她开始了，某年某月，我和她结束了。我想要离开生长、求学、工作、恋爱的岛屿，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哪里都好，只要不是我的家乡。不知道多少岁月过去，我将回忆沉沉地积淀在深处，而取代回忆的，是巨大无比的虚空。为了填补这片荒芜，我马不停蹄地，在旅途上探索追逐。
在某年某月，我的某部分，裂解成亿万碎片，散落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我，透过曲折与颠簸，重新收集自我，完成自我。只是，拼凑回来的灵魂，和原来的版本不太一样了，有些不同，有点改变……不过，这就是今天的我，你所熟悉的我。
庞贝，原本只是一座平凡的城市，住着平凡的市民，过着平凡的生活。充其量，在历史上只能占据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惊世浩劫将它从地图上抹去后，庞贝人的日常生活就被置入时空胶囊，冻结了好几个世纪，直到被人们重新发现。在这里，日常生活似乎仍在继续：竞技场旁的角斗士们，扬着血与沙，在城市的东南角奋力挣扎；工人们搅拌着牡蛎壳与生石灰，粉刷着贵族别墅的华丽庭园；大殿里的神官，缓缓走上台阶，将羔羊献祭给太阳神阿波罗……庞贝之所以动人，不在于它的规模形式，而是我们在每个角落，都可以发现与我们相同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家庭、他们的感情、他们的工作，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都从岁月中走来。于是，我们蓦然发现，生而为人，从古至今都没有太多的改变，我们分享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昔日的痛楚与欢愉，焦虑与想望，在这寂灭的城市中，展露无遗。
千年以后，我们又重新介入庞贝的欲望与逸乐。在凡人与众神、世俗与神圣、生存与消亡之间，废墟不再只是断垣残壁，不再只是壮烈的景观，更不是爱恋神往的所在。死城是经验本身，废墟是历史的碎片。透过人的角度，生灭带给我们无言的悲喜。
因为庞贝，我看见内心的孤寂。因为你，走入我这座寂灭之城，生命重新回到这片荒芜，为你我的未来，带来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