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作为世界的图像
欧洲人绘制的世界地图的千年之旅
这本小书介绍了两位最杰出的君王——卡斯蒂利亚国王费迪南德与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如何考察广阔的海洋，并发现了许多岛屿与新大陆，还有迄今为止不为人知的不着寸缕的人类……不过你将从这里开始找到并读到对地球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描述的理解。
——《地球仪和天球仪：历史与结构》，爱德华·卢瑟·史蒂文森
作为16 世纪地球仪和世界地图补充读物的相关指南中，经常包含这种类型的介绍。在此类介绍中，作者会强调，一个人坐在椅子里，在一本地图书陪伴下所完成的对遥远异域的旅行，要比被难以预料的海洋所支配、在一条船摇晃的甲板上完成的旅行，更愉快也更安全。
世界地图引发了我们旅行的兴趣，但是当看着地图时，我们经常首先寻找我们自己的家乡。我们寻求界定我们所知道的世界的边界，以便我们了解相对于我们而言未知的异域土地。在拥有绘制世界地图传统的所有文化中，地图制作者都努力将自己的文化和家乡置于地图的中心，并将陌生的异域土地放在图的边缘。这点也适用于古巴比伦人、中国人、阿拉伯人和印度人的世界地图以及欧洲人的地图。但是，早期世界地图上已经描绘出的信息要比事实层面的地理信息多得多。世界地图上应该呈现什么样的内容？这方面的观点也随着时间和文化的不同而改变。
早期世界地图引发的问题开启了一段迷人的旅程，穿越时光直达我们的文化中心。这些正是这部作品想要尝试回答的问题。早期世界地图如何告诉我们关于我们自己的信息？它们如何讲述我们的历史、文化、态度和价值观？我们对世界作为一个整体的理解，在这些地图上又是怎么体现的？它们又如何反映我们对外国和外国人的了解？
欧洲作为地理实体的概念出现的时间远早于将所有欧洲人联合在一起的共同认同概念。在形成欧洲认同的历史中，早期世界地图及时地打开了一个令人着迷的窗口；在这个复杂的过程中，欧洲和其他已知世界的地理和意识形态边界被多次重绘。
编著本书的目的是为了全面了解由欧洲人制作的早期世界地图，以及这些地图从7世纪到17世纪末长达一千年的时间里所传达的世界观。最早的已知世界地图是在古代欧洲创造的，但现存最古老的世界地图，即所谓的T-O 地图，出自公元7世纪。
本书介绍了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和巴洛克时期的欧洲人如何在地图上描绘世界；欧洲人的世界地图在这一千年中如何变化和发展；谁制作了世界地图，他们制作地图有什么用途；他们为谁制作地图，他们又是如何制作的。
从本书的地图中，可以很容易地发现欧洲人对世界的地理知识如何逐渐增长并清晰；在18世纪，除南极洲以外的地球最终边界终于被绘制在地球上。那时候，世界地图已达到最终的地理形态，尽管还有很多内陆地区难以描绘并且仍未被探索过。
世界地图也反映地理信息以外的东西。地图讲述了它们被创造时代的价值观和态度，这方面的内容令人着迷。地图还传达有关科学、艺术、商业、航海、工艺、政治、外交、宣传和宗教信仰等方面的信息。虽然本书主要关注欧洲人绘制的世界地图的历史，但同时也考察了一些12 世纪的阿拉伯世界地图与16 世纪的奥斯曼帝国世界地图，当时欧洲人对其已有所了解。
早期世界地图包含很多我们现代人容易忽视的维度。虽然我们现在在图书中和世界各地的博物馆中看到的古老世界地图主要以其美学艺术吸引我们，但它们的原始文化意义却可能模糊不清；我们无法再知道如何阅读和解释地图的视觉语言。
对早期世界地图的研究是一项令人兴奋的探索工作，因为世界地图所传达的文化信息、参考信息和寓意历经几个世纪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模糊。虽然曾经制作这些迷人图像的人们永远消失了，但他们留下的文献——世界地图 ——并不是沉默无声的。它们跨越几个世纪向我们低声细语，不过它们的语言有时很难理解，因为它们经常披着视觉隐喻的外衣。
本书试图全面描述早期欧洲人制作的世界地图，通过文本和图像，让读者对在大约一千年的时间里影响欧洲人的世界地图的主要历史机构、进程和革新有一个综合概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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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时间线相对较长，这就允许我们将欧洲人制作的世界地图的发展当作一段历史进程来研究。我们可以观察到，基于在航海地图中十分典型的可测量信息（距离和方向）和重新发现的托勒密以天文学为基础的坐标理论发展的制图实践，如何逐渐取代15 世纪时期中世纪的基督教世界地图。这一过程相当缓慢。基督教世界地图有一些典型特征，如圆形形状，尺寸很大，耶路撒冷在地图上位于中央位置，以及地球尽头的怪异人物的图片，这些特征在地图上停留的时间超过一百年，甚至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印刷地图上还能发现一些踪迹。
其次，长时间线使得将世界地图作为一种人类活动和文化产品来研究成为可能，我们因此可以把世界地图当作随时间推移而变化演变的历史文献来研究。本书将各种世界地图作为它们当时文化历史的文献来考查，无论其制作材料，或者制作目的、比例，还是最开始制作时的形状是什么样。在文献研究中，这些不同类型的地图经常被单独处理，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们本身就是一个宏大的研究主题。然而，我们的目的是提供尽可能全面的欧洲人制作的世界地图历史的横截面，因此，本书将展现尽可能多的不同类型的世界地图，包括中世纪世界地图、海图、托勒密地图、印刷世界地图、手稿地图、大幅壁挂地图、地球仪等，还有把世界地图直接绘制在墙上的壁画地图。
当代历史地图研究不仅要严格谨慎地查看其主要来源、地图本身，还要关注过去几十年对这些地图的解释。研究人员所知道的早期地图大部分是在19 世纪或20 世纪初被重新发现的。因此，文化文献的历史也是分层的。除了最新的文献资料之外，我还参考了富有创新意义的比较地图历史学家和著名收藏家的收藏，包括亚历山大·冯·洪堡（1769—1859）、阿道夫·埃里克·诺登斯科德（1832—1901）、约瑟夫·费舍尔（1858—1944）、康拉德·克雷奇默（1864—1945）和罗伯托·阿尔马基亚（1884—1962）。
研究早期地图的学者们遇到了不少挑战。首先，历史不会直接与我们说话，而只有一些既不清楚又断断续续的音节与单词，历史学家必须尝试将其编织成合理的句子和能够理解的意思。很多因素让解读变得困难，但其中最主要的是研究材料的类型很有限。与所有的历史材料一样，目前只有一小部分世界地图被保留到现在。绘制于1502 年的著名的葡萄牙世界地图，也就是所谓的《坎迪诺平面球形图》（我们在第三章会对其做详细讨论），只是因为在19 世纪70 年代时被一位意大利地图历史学家在摩德纳一家肉铺的窗口中偶然发现才得以幸存，当时这幅极好的羊皮纸作品正被当作帘子用来遮挡苍蝇和阳光。
研究世界地图的另一个挑战是地图的“复调”。早期的地图同时传达了当时许多不同类型的信息，而不仅仅是地理信息。从地图上可以很容易看到，人类的地理知识如何在几个世纪的时间里增加并成为焦点，到18 世纪末，这些地图的地理信息与现代地图几乎完全相同。一个很有意思的研究点就是，早期地图所告诉我们的那个时代的丰富内容的数量。这个“所有其他内容”，如科学、艺术、工艺、政治、外交、宣传、商业和航海，我把它概括地称为地图所传达的文化历史信息。
解读世界地图的第三个核心问题，我认为是“传统与创新”。通过复制与借鉴，地图传统从一幅地图传到另一幅地图。通常制图师仅复制旧地图，而不考虑其中包含的信息的原始来源。各种错误的地理思想和视觉装饰元素能够在地图上活跃数百年。有时复制时也会发生不经意的错误。偶尔，地图上的某些地区甚至会故意画错，因为作者出于商业或政治原因希望隐藏正确的地理信息。制图师经常用新方法结合许多不同旧地图的地理信息和装饰图来创造新的地图。他们也可能给地图添加或删除一些细节，但我们已无法追问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所有早期地图、个人手稿和印刷地图都是独立的作品，具有附加的地理和文化历史维度，我们可以通过追踪其来源对其进行挖掘。比如，我们可以研究信息如何在制图师之间传播。一些特别熟练的制图师试图创造出一些全新且真正具有创新性的东西。这完全有可能，因为世界的地理图像通过新的信息不断改进，在地图上呈现世界的方式尚未固定。当时还没有任何完全单一的世界地图图像，而只有混合了旧传统与新创新的许多平行存在的图像和解读。
与世界地图相关的第四个主题，我称之为“科学与艺术问题”：早期世界地图极力表现当时的科学和艺术。地图中的装饰图案的艺术性尤其明显，尽管16 世纪晚期对地理准确度的要求提高，但艺术绝对不会从世界地图中消失。恰恰相反，我们可以从很多精美的17 世纪荷兰巴洛克风格的地图中观察到，绘画图案在世界地图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一些世界地图中，华丽的装饰性边缘比地图本身占据了更多的面积。
第五个有趣的问题涉及世界地图如何反映当时的强权政治、宣传和外交。在中世纪地图上经常以代表国王形象的人物来描绘特定土地的控制权和所有权。在文艺复兴时期，皇家权威以统治者旗帜作为象征。在14 世纪晚期的地图上出现了船只图，以此描述欧洲在海上的优势。有意尝试传播某种思想或价值观的宣传，从中世纪开始在地图上以图像和文字同时表达。地图的视觉语言随时间而变化，但不变的是，绘画主题总是试图传达深思熟虑后的视觉信息。
本书强调了制图师——即人的作用，以及他们制作世界地图的相关工作。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会被重点强调，具体表现之一就是将制图者的名字放入副章节名中。通过这些被挑选出来的关键人物，我们可以了解作为更宏大的历史进程组成部分的制图师的个人观点与影响力。
早期世界地图带我们进行了一次回到过去的迷人旅行，但读者需要自己决定方向与目的地。我作为一名作者对这次旅行感到满意，也希望它能给读者带来同样美好的感受。旅途愉快！
